“你說喜歡的人,就是一條魚嗎？”

四周的火把忽的亮起,被烈烈海風吹得四處亂舞,像地獄升起的鬼火。公主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,身後還跟著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。

路易斯吃了一驚：“這可是王宮！”

公主面不改色：“抓住她。”

路易斯推了愛麗兒一把：“你先走。”

愛麗兒沈入水底，路易斯沈著臉望向公主：“我不會跟你回去的,你死心吧。”冷靜地爬上小艇，拉動開關，木漿嘩啦啦轉起來，施施然地帶著小船往海面駛去。

離開岸邊幾米,路易斯才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。到底這還是他的國家，公主就算是再怎麽放肆,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帶兵攔他。希望愛麗兒能快點逃跑吧！

又走了幾米，背後突然傳來“嘩啦”的水聲，公主冷若冰霜的聲音同時響起：“放箭！”

路易斯猛然回頭,見愛麗兒把一人拖入水中，那人沒來得及發出聲音,喉嚨就已經斷了。愛麗兒把他當做擋箭牌,箭如雨下，打在那人的盔甲上，發出叮叮錚錚的響聲。

人魚在水中上下翻飛,魚尾在波光粼粼的水中若隱若現。四周隱隱響起了誘人的歌聲,公主神色一凜：“射她的脖子。”弓箭手們微微轉向,對準了人魚發出致命歌聲的部位。

自始至終,沒有一個人看向路易斯,沒有一個人關心他深夜劃著小船去哪兒。岸邊的刀光劍影似乎跟他毫不相關。

而他卻徹底驚住了。原來他們要抓的是愛麗兒！

楞了幾秒，路易斯果斷跳下船，向岸邊游去。離岸還有三四米時，他忽然叫道：“愛麗兒！”

箭雨應聲而止。公主回頭掃了一眼，本來猶豫不決的弓箭手頓時得到訊號，繼續向水中射箭。路易斯心驚，他知道公主並不是真的喜歡他，什麽一見鐘情的鬼話他只當是耳旁風，但沒想到她竟然這麽狠心。

他深吸一口氣，又往前游了半米，一支箭堪堪擦著他的頭皮掠過。公主擡手：“行了。”

愛麗兒的歌聲也停住了，游出一段距離，又忽的返回，圍著路易斯轉了一圈：“你要幹什麽？”

路易斯仰著頭，沖岸上喊道：“如果要抓她，就連我一起抓吧。”他不相信一個即將與弟弟爭奪王權的公主能在這時候鬧出事端。他賭她這次來不只是例行巡查、跟邦國拉攏拉攏關系這麽簡單。她之所以看上他，不過是看中了他背後的造船術、航海術，為了利益而已。

他不傻，他能看出這個女人對於權力的執著和隱忍。他相信她也不傻，不會在現在跟他們撕破臉皮。

路易斯的頭發被水打濕，一縷一縷地往下滴著水，他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夠鎮定：“要麽你就殺了我，否則我一定會告訴父親母親。”

愛麗兒在水下圍著他轉圈，很快被他手臂上飄出的幾絲血液吸引了註意力。殺不死公主，把這個傻子吃了也好，她呲著牙，正準備一口咬上去的時候，聽到公主的聲音從岸上傳來：

“你們走吧。”

她一楞，公主繼續說道：“天亮為止。”說完，公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，一眾士兵也被帶走，岸邊一個人都沒剩。

愛麗兒從水底冒出來，驚訝道：“你竟然把她趕走了，可是你明明沒帶武器，也打不過她……”

路易斯看著她：“可我知道她想要什麽，她害怕什麽。”

愛麗兒仍然不解：“你不也怕嗎？剛才手腳都抖了。”

路易斯沈默片刻：“害怕也必須這麽做。”

愛麗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，又聽路易斯問道：“你專門來找她的？”

愛麗兒立刻咬牙啟齒：“整個人魚村都被毀了，我的家也沒了。我跟著線索一路過來，看到戰船就停在港口，而戰船的主人就是她。”

路易斯吃了一驚：“已經到港口了？這麽快！”幸好他提前跟盧克打過招呼，不然這莫名其妙多出來的戰船，真可能讓他們措手不及。

愛麗兒沒回答，轉身鉆入水中，路易斯慌忙叫道：“你去哪兒？”

愛麗兒從不遠處鉆出來：“我去港口。”單槍匹馬根本打不過，只能另想別的辦法。

路易斯跟了上去：“我跟你一起。”

愛麗兒不置可否，短短幾秒後，她就超出路易斯一大截。她想了想，一把拽住他的胳膊：“抓緊。”

路易斯一楞，瞬間被拖入水中。一人一魚乘波踏浪，朝著西邊飛速前進。

————

走陸路需要一天半，水路需要一天，但他們只用了一個晚上。路易斯不比愛麗兒，走到半路他就受不了水流的沖擊，後半段路還是靠愛麗兒背過來的。

愛麗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，她仔細思考了一下，路易斯剛才幫了她，如果沒有他一番莫名其妙的話，她估計早就灰溜溜地逃跑了，說不定公主還會派人追上來。之前的魚鉤事件，說起來應該怪放鉤子的人，而不是遷怒追她的路易斯。想通了這點，她就不再記恨他了。

她自認為跟路易斯沒什麽交情，他一副肩不能扛、手不能提的弱雞樣，明擺著打不過那個女人，卻還要強出頭。人類都這麽蠢麽？她想不通。

人魚從不會自尋煩惱，想不通的問題就不再費神。

天亮之前，兩人便到了目的地。這裏是島上最大的港口，停著數千只大大小小的船，其中最矚目的就是一條巨大的黑色戰船，上面沒有掛任何一國的國旗，但路易斯還是一眼就認出來，這就是他之前見過的那條。

愛麗兒潛伏在水下，片刻後游了回來：“從昨天到現在，艙門還沒開過。”港口的船夫和守官也很意外，不論怎麽喊話，對方楞是不下船，而且還有皇帝的手書，他們實在無可奈何，只能快馬加鞭去王宮報信。

“你……”路易斯在水裏呆了一晚上，饑寒交迫剛說出一個字就渾身打顫。愛麗兒看了他一眼，好心問道：“要吃點東西嗎？”

路易斯終於點頭，隨即又為自己的無能深深嘆了口氣。想要跟美人魚成為朋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啊！

愛麗兒鉆入水底，很快就叼著一條瘦長的梭鱸冒出水面。魚身還冒著血絲，路易斯楞了片刻：“生生生吃？”

愛麗兒一臉疑惑：“你要吃熟的？你想被人發現嗎？”他們現在躲在距離港口不遠的礁石處，幾乎沒人能註意到，但一旦生火……想多了，他們根本沒有生火的設備。

路易斯馬上搖頭，接過魚面如死灰地啃了起來。沒有蔥和香料腌制的生魚讓人剛入口就想吐，他反覆默念著“這是愛麗兒舔過的這是愛麗兒舔過的”，才勉強吃了大半下去。

“謝謝。”他咽下以後一口，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。

愛麗兒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他，見他吃完才點點頭：“我要謝謝你。”

路易斯臉紅道：“你救了我，這都是我應該做的。”他偷偷看著愛麗兒的神色，絲毫沒有任何變化。

“我沒救你。”愛麗兒覺得她應該好好澄清這個問題，“我當時準備吃了你來著。可惜你還沒死，所以我只能放棄了。”

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，路易斯消化了好半天，才緩緩地“啊”了一聲。

“我不信我不信！”他抓住愛麗兒的肩膀，“你在騙我吧？”

愛麗兒翻白眼：“愛信不信，我要出發了。”要不是給他找吃的，她早就幹正事兒去了。

她猛地從路易斯手中溜走，路易斯失魂落魄地“啊”了一聲，一個跟頭栽到水裏，幾秒後，他才鉆出來：“等、等等我！”

————

這裏到王宮往來最快要兩天，路易斯自信他直接亮明身份會更容易成事，但他猶豫了片刻，還是決定跟著愛麗兒的步伐，偷偷摸摸地潛入船底。

戰船停的位置很靠邊，港口沒有接到任何通知，所以沒為它預留出最佳的位置。不過這倒是方便了兩個居心叵測的小賊。

愛麗兒過來的路上打探到，她的族人並沒有死光，而是大部分被抓到戰船上。她昨天在船外唱歌，得到了一些微弱的回應，這更讓她堅信，被抓走的人魚就在這艘船上。

而她要做的就是，救走他們，然後向敵人進攻。他們毀了人魚的家，殺了人魚，這不要緊，讓他們百倍千倍地償還就是了。她盤算了一下，如果把這艘船上的人類全都殺死，應當夠他們兩個月的糧食了。

路易斯在船邊游了一圈，小聲道：“你先下去，我給你望風。”

不一會兒愛麗兒就回來了：“船底太硬了，我打不破。”

路易斯一拍腦袋：“你等等。”說著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，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愛麗兒的手。

愛麗兒皺眉：“幹什麽！”

路易斯用她的指甲劃了一下船板，“吱”一聲，刺耳的聲音響起，船板上除了一道淺白的痕跡外，絲毫沒有變化。他放開愛麗兒，用匕首狠狠地剜向剛才的地方，不一會兒，就挖出一個手指大小的洞。

“拿這個去，用完就扔了。”路易斯把刀遞給她。愛麗兒點點頭，又鉆到水裏去了。

這種刀劍之類的東西她見得多了，好用是好用，可人魚的爪子和牙齒已經足夠滿足狩獵需求了，所以她一直沒把這東西當回事。可見強大的種族總是自負的，甚至於連工具都不屑於使用。

這次，她終於發現工具也有不少的好處。匕首很鋒利，割開了用於固定的鐵皮，木板徒手就能拆下來。片刻功夫，戰船底下就多了一個一人大小的洞。

裏面傳來人魚沙啞的呻-吟聲：“水、海水……”

愛麗兒摸了摸卷邊的匕首，把它用衣服纏起來，插在了頭發裏。等了一會兒，被關押的人魚還是沒有動靜，愛麗兒鉆了進去，一看，便楞住了。

所有人魚的尾巴和背鰭都被穿了孔，用幾條鐵鏈連成一串，一個一個捆在墻邊，縱然有海水不斷地灌進來，但水位還遠遠不到他們的腰。許多人魚的鱗片已經開始脫落，露出或白或青的皮膚。

“愛麗兒！”有人認出她，大聲叫她的名字，但嘶啞的嗓音聽起來卻比貓叫聲還小。愛麗兒趕緊給他們解開鏈子，忍不住痛罵：“混蛋！”

怪不得這些人魚能被乖乖抓走，原來他們的嗓子被毒啞了。失去了嗓子的人魚，跟一條鹹魚有什麽區別！

人魚們被愛麗兒攙扶著往外逃，很快，船艙漏水就被人發現了。巡邏的水手經過門口時，聽到了水聲，不斷有水從門縫底下冒上來，他打開門，被海水沖得一個踉蹌，這才發現人魚已經逃走了大半。

“集合！集合！客艙人魚逃走了！”

愛麗兒一尾巴拍飛他，然而為時已晚，不少人已經聽到了他的喊聲，匆匆向樓下跑來。愛麗兒見人魚全都逃走了，才鎖上門，從洞口鉆了出去。

“我們往北走。”人魚們已經商量好了去處，原來的巢穴不能去了，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，然後再回來。

關於報仇這一點，他們都心照不宣。

愛麗兒點點頭：“你們先走。”她還得上去告訴路易斯一聲，她要走了，他最好也趕緊回家，免得被無辜波及。

然而剛一露出水面，就聽到一聲短促的叫聲。顯然，剛喊了一半，說話的那人就被捂住了嘴。愛麗兒剛浮出水面，一根細箭就釘上了她的肩頭。

離她不遠處，一艘快船上，公主正居高臨下地睨著她。在她身後，路易斯正被人扭著胳膊，像抓小雞仔一樣拎在手裏，一旁的盧克滿臉的隱忍和無奈。

“愛麗兒！快跑！”路易斯掙紮道。

愛麗兒反手拔出箭，狠狠向船上擲去。細箭打在公主腳邊，滾了幾滾，終於停住。公主笑道：“天亮了，我應約而來。”

船上的人全都佩著弓箭，足以殺死她千次百次，愛麗兒掃了一眼，恍然大悟：公主不想殺她！就連昨天的命令也只是“抓住她”而已。

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？

安靜的港口充滿路易斯的大呼小叫，很快，戰船上的人見到公主出現，也加入進來。

“公主！船漏了！人魚跑了！”

公主冷笑著看了一眼路易斯：“你們倒是厲害。”說罷回頭，身後的弓箭手會意，舉箭齊齊瞄準愛麗兒，在她背後，另有兩艘小船，拉著帶刺的漁網，堵住退路。

路易斯頹然道：“我回去，我回去！你讓她走！”

公主似乎對他的態度很滿意，點了點頭：“好。”路易斯剛松了口氣，就聽她說道：“放箭。”

他瞪大眼睛：“你不是說……”

公主笑道：“能逃出去，我自然會放她走。”

路易斯氣得說不出話，只能兩眼冒火地盯著前方。愛麗兒看了他一眼，很快消失在水下。

半晌，小船上的人抖了抖漁網，喊道：“公主，她跑了！”

公主毫不意外，點點頭：“跟上吧。快到時候了，能抓活的最好，屍體也行。”對面的小船很快往北邊駛去。

路易斯卻大驚失色：“什麽叫快到了？什麽意思？”

公主笑得很開心：“你的情人不愧是百年一遇的好苗子，等她毒發身亡，我一定把她的皮分你一半，給你做成魚皮枕頭，讓你們日日夜夜在一起。”

她笑著進了船艙，留下路易斯和盧克站在甲板上。路易斯呆呆地癱坐在地上，盧克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：“路易斯，我會跟父親說，這門婚事還是算了……”

路易斯怔怔地望著他，忽的喊道：“是魚鉤！魚鉤上面有毒！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